999元灵芝衬衣可治百病?我妈沉迷直播骗局成榜一大姐，扬言断绝母女关系

“欢迎家人们回家，我们马上要开启情感之旅。”

晚上10点，快手主播皓琪佳可进入直播间，这是她每天固定的开播时间，偶尔也会在其他时间段加播。屏幕上滚动着“回来了”“来了”的字眼，一派其乐融融。

这个场景却令郑雅感到绝望。她的母亲前年夏天开始接触直播，从断断续续观看演变为沉迷，现在是皓琪佳可的常驻“榜一大姐”。前几天，她再次在直播间下单，花费2000多元购买了一套淡水珍珠饰品，并坚信这是国宝，价值七八十万甚至上百万元，这引发了郑雅和她的再一次争吵。

这次，母亲的态度十分强硬，甚至放出狠话，“如果不值这个钱，以后就不要管我叫妈”。争吵后，郑雅一气之下拉黑了母亲的微信。

“这个饰品是从义乌发货的，一看就是加工的珍珠”，郑雅对时代财经无奈表示。而在1688网站上，一条义乌发货的淡水珍珠项链售价仅13.5元，手链仅6.5元。

沉迷直播间，在主播煽动之下消费的中老年人远不止郑雅的母亲。4月27日凌晨12点，佳可直播间仍然热闹，时代财经发现，当天上架的商品中，一件正在预售的女士红色“灵芝衬衫”，单价999元，已经售出295件。

图源：直播间截图

主播反复强调这件衬衫治病的妙用，不仅能促进新陈代谢，改善体质，更隐晦表示有抗癌的作用。在花费数分钟铺垫一张“神秘照片”后，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照片上，赫然列着各种疾病，都是这件衬衫辐射的范围。

随着直播的普及，一张张针对中老年人的诈骗大网，从线下编织到线上，无孔不入地侵入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使分辨能力弱的老人避无可避，成为网中待宰的羔羊。

狗血套路煽动，不实之利诱惑

“跟家人们汇报一下，今天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当快手主播佳可说出这句话时，直播间就化身大型说书现场。

据时代财经不完全统计，她的直播间出现过冯沫、汤圆、楚天骄、戚若雅、王美霞、王美芳、王守亮、虎爷、牛局长、蛇头鹰姐等大量NPC，主播本人更是经历了探索秘密实验基地、勇救可怜女孩、被反派注射药物、吸入有害气体入院治疗、房子被抵押、妹妹失踪被绑架等事件。按照目前的剧情进展，主播妹妹仍然处于生死未卜的险境中。

在勇斗反派的过程中，主播本人身体惨遭伤害，但也获得了奇药，在奇药的作用下，经过直播间“刘教授”鉴定，身体各项指标恢复正常。

“你是没见他们演戏的时候，类似外景拍摄那种现场直播，打打杀杀的，就是为了给直播间的粉丝们求良药。我现在都不敢看，我怕我心梗。”

郑雅表示，她母亲对以上剧情深信不疑，本来不管钱的她从父亲手中拿走工资卡，用里面攒了几年的退休金进行消费，目前已经花费了三四万元。她在佳可直播间买过3类东西：一是比较正常的带包装的鸡爪、鸭翅、卤肉、藕粉等；二是包治百病的破壁灵芝孢子粉、松花粉等；三是号称价值七八十万元的淡水珍珠。

保健品、药品直播之外，金石玉器直播也深受中老年人喜爱，这类直播间的套路则是通过利诱的手段开展骗局。

在大龙直播间中，主播通过直播自己的挖宝过程，将挖掘出的所谓翡翠玉石、国宝文物销售给粉丝，郑雅的母亲就花费一万多元购买了号称刚出土的古玉，等待升值。

陈静的母亲今年70岁，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都沉迷于快手直播，由于相信直播间老板跑路大降价、主播砍价等剧情，在直播间为女儿购买了珍珠、黄金项链、大金表、翡翠首饰、营养品、颈椎仪器、床垫等产品。“说真的，都是破烂，二十年前的地摊货也不会这么粗糙”。

除了狗血、冲突、苦情、破产等剧情加持，直播间还会请来穿着制服的假警察、医生等，制造权威形象，进一步打消中老年人的怀疑，例如佳可直播间出现的“牛局长”和“刘教授”等。

时代财经看到，屏幕互动区不乏大量“哇这么好的东西，佳可卖我一瓶，也救救我的女儿”等疑似是托儿的发言。环环相扣的设计之下，不少中老年人陷入骗局。

建立微信粉丝群，屏蔽一切反对声音

为了给中老年人洗脑，主播们除了在直播间安排层层套路之外，更是将布局延续到了直播间之外，例如建立微信粉丝群等。长期影响下，受害者本人对主播的维护和追捧，使他们不惜与家人反目，家人反而成了最大的敌人。

“我看她无可救药了，所以下载了快手去研究这些直播间。”有一次，郑雅看直播时，被大龙直播间的主播气到，在互动区骂了一句，结果被污蔑成主播线下的仇人，直接被踢出直播间，粉丝则纷纷安慰主播。

为了强化信任，佳可团队不仅在快手建立了粉丝群，更是将网织到了微信中，郑雅的妈妈也是微信群中的一员。“她都快被人发展成骨干了，类似于管理一个小群。”

这个群的作用是为了进一步稳定粉丝，不断洗脑他们，一旦出现质疑的声音就会立马被打成黑粉并踢出群聊，剩下的受害者在“群友”煽动下，步步深陷。

同时，群里一直更新主播为大家求药（灵芝孢子粉）过程有多么艰辛的照片、小视频，有的被打住院，甚至妻离子散，强化主播团队人设。

微信群另外的作用是通知粉丝们每天在哪直播，因为佳可经常被举报，所以申请了很多小号，以便随时换号直播。

陈静的母亲去年年初开始在直播间购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她快递一箱子东西。“我都40多岁的人了，还给我买大金表（假），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她还是这样。”

有些直接从直播间发给陈静的东西，她都会退掉。去年她专门回家去处理母亲在直播间购物的事情，翻看支付记录后，发现其中两三个月花了5~6千元，其他月份在2千元左右，母亲本人对这个金额也感到惊讶。但是不久之后，还是给陈静寄来一箱东西，冬天又给她买了貂毛大衣。“仿的假毛就不说了，这个质量50块钱不能再多了”。

陈静母亲的退休金一个月4千元，几乎都用来在直播间购买假冒伪劣产品了。“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要问她哭穷要钱，才能阻止她的这种行为。”

郑雅也动过退货的心思，她发现，当微信群里有人说退货，会被立刻踢出群聊。

群里有粉丝强调，有什么问题要反馈在群里，大家共同解决，但是一旦有人提出问题，就会有一大片“没问题”刷屏，还会有人表示，“鉴定了，是真的”。“说白了，就是被洗脑到发现有问题也不问正经机构，而是问群里”。

被问及是否成功退过货，郑雅表示：“我妈没有退过皓琪佳可的东西，我更是没这个能力退，她为了这个主播恨不得跟我断绝关系！不能说一句这个主播不好。”

直播诈骗成套路，需多方共同破解

时代财经发现，不少将目标瞄准中老年人的主播团队们，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诈骗机制。

首先，狗血、苦情、绑架、冲突等各种眼花缭乱的剧情连番上演，老人极容易被煽动，并请来警察、医生等装扮的人镇场，进一步强化老人的信任；

其次，在情感调动之外，会采用利益诱惑，比如低价买到高价货等，很多老人为孩子打算，会买来等待升值；

最后，通过拉微信群，将老人框定在骗子们营造出来的虚假环境中，被肯定的声音包围之后，只会越来越上头。此外，微信群的通知作用便利了主播们申请多个小号，狡兔三窟，封无可封。

“我和我妈已经为这个事吵架好几次了，估计快要断绝母女关系了。”

“我妈痴迷于这个，神魂颠倒，举报了都没用，怎么办呀。”

“每次跟我奶奶说这些都是假的，她就跟我们翻脸。主播一口一个家人们，为了维护主播跟家里人吵，到底谁才是她的家人啊。”

......

小红书上，很多中老年人家属发帖，控诉主播欺骗老年人的现象。

今年3月，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清朗发布会，明确提出要严厉打击直播间通过炮制低俗情感剧情，收割老年人流量、实施营销诈骗的行为，将国家层面的措施提上日程。

除了直播间的套路之外，老人们在心理上的空虚也是骗子们有机可乘的原因，空巢老人渴望陪伴，在直播间一口一个家人中找到慰藉，从而将其当做情感依托，导致受骗。

“平台方应该通过实名限制监管，不仅限制儿童使用时间，也应该限制老人观看时间、付款次数和价格，避免上当。同时加强商品质量监管，对待三无和假冒伪劣产品，平台也要负责。”陈静对时代财经表示。

营销专家路胜贞则对时代财经表示，保健产品直播本身是传统电视专题讲座的新马甲。在此前保健品借助电台、电视专题讲座时，国家医药监管部门和工商管理部门也规范了很多年，最终通过广告立法才控制住虚假传播的泛滥。

目前部分保健品、药品直播则是披着科普讲座的外衣，利用消费者的信息不对称，抓住消费者对健康知识的欠缺和对健康的急切心情，利用煽情、关心、利诱等手段，诱导老年人入局。目前，这种直播还缺乏完善的监管机制，对直播中涉及的红线和底线缺乏明确的规范。

“将直播纳入广告法范畴，实行保健直播报备制，实施倒查机制和平台与直播者同责机制，才能最终解决这种保健产品肆意设置套路，诱导消费问题。”

（文中郑雅、陈静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