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赚米”到“啵啵间”，谁在改写网络表达？

近日，社交平台掀起谐音整治潮。

先是B站呼吁用户自觉遵守汉字使用规范，抵制拙劣字体、错误字形，又有微博加大对利用“错别字”借机传播不良信息的排查清理力度，再是抖音与用户关于网络黑话审核的探讨。

一众网友疑惑的是，分明是为了规避平台监管才不得已改用的谐音字，现在却连这退而求其次的选项也要遭到监管；平台则认为审核程序正规，谐音错字只是用户自发行为。

双方各执一词，到底是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

“不得不用”的网络黑话

7月13日，作家李尚龙在个人微博声称，自己在抖音直播时违规8次，其中3次是因为说了“微信”“涉嫌倒流”。

在相关人士的指导下，李尚龙还得知，在抖音直播，“秒杀”要说成“秒秒”，“赚钱”要说成“赚米”，“直播间”要说成“啵啵间”，“疫情原因”要说成“口罩原因”等令人“不解”的用法。

除了“最”“绝对”等极限词不能用，在抖音，其他社交平台的称谓也会发生变化，快手叫某手，拼多多叫拼夕夕，小红书叫某红书，公众号叫公主号，微博叫某博，微信叫某信，抖音叫抖爸爸。

而上述所有说法，都是为了躲避平台违规审核。李尚龙认为，“新一代人正在养成一种新型的文字体系，这种文字体系说白了，就是为了平台而故意制造的错别字。”

李尚龙的质疑引发众多网友共鸣，也引来抖音官方的回复。当日晚间，抖音回应称，李尚龙的表述中存在大量不实信息。除了不能使用极限词是遵循《广告法》中相关内容的要求，其所称的“秒秒”“啵啵间”“口罩原因”等均属不实。

抖音表示，主播在直播中正常表述“微信”没有限制，但当主播引导用户到微信进行交易，如“想买的朋友请加微信”时，为保障消费者利益，避免后续交易失去安全保障，平台会发出安全提示。

至于“赚米”“拼夕夕”“某红书”等新称谓，“抖音没有相关规则，网友使用变体、谐音表达属于网络黑话，平台并不提倡。”

谁在制造“违禁”标准？

为了验证用户和抖音孰对孰错，有自媒体专门挑选上述“违禁”词汇在抖音进行直播测试。在单独或简单组句朗读这些词时，直播一切正常，但当加入带消费诱导性的表述时，则会收到提示，多次违规后遭禁播处理。

测试结果大致上符合抖音的说法。

不过，李尚龙在最新回应中指出，在他开始直播之际，就有无数人递给他过两张表格，一张是直播违规注意细则，一张叫广告违禁词，这些词里清楚地写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李尚龙还提到，类似这样的表很多，都来自抖音的一些电商学院，几千甚至上万的课程里，教的很大一部分内容就是，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在某大厂负责内容审核工作的小U告诉记者，“不同平台的尺度不同，字节跳动管得相对较严，微博就比较松散。”

小U指出，“不同业务线的审核规则也不同，单个业务线里面的规则很细，有很多表格。”以他所在部门为例，入职前需至少进行一个月的培训，正式参与审核工作后还有不定时小考、大考，成绩将纳入个人考核。

审核内容之复杂，从小U的举例中可见一斑。小U表示，“用‘多少钱’‘多少米’‘微信’‘vx’，对我们来说效果都一样，不会管，但说‘公众号’可以，‘公主号’却会被限流，因为使用变体字可能有引诱用户去其他平台消费的嫌疑。”

小U直言，“到现在我也还不算完全弄清了自己的业务线规则。”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数字媒体研究室主任黄楚新认为，“监管机构在政策制定以及网络平台在内容治理的过程中，需要明确信息管理基本标准，一方面确立优质内容的宏观特质，另一方面确立不良信息的微观指征。”

“此外，也要避免网络平台方为应对监管机构的审核，对政策制度下的网络治理行为进行‘层层加码’，造成用户的网络发言空间被持续压缩。”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用户无法知道平台审核的具体规则，只能试探。很多变体字属实没有必要。”小U的话道出了用户与平台争论的焦点。

正因被“蒙在鼓里”，在用户看来，仅仅是正常说话就会被平台限流，用谐音缩写替换“敏感词”才能发出来，是被动使用网络黑话。而平台则认为，没有限制正常表达，是用户主动使用网络黑话。

争论似乎变成了“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在黄楚新看来，“监管机构与网络平台的双重作用是产生网络黑话的现实背景，我们不能简单地对其进行界定或管理，需要审视用户躲避平台审核的行为动因。”

“监管机构对网络平台的各类信息内容乱象进行顶层设计层面的治理，无疑是积极正面的。随着治理措施向各大网络平台传导，‘敏感词’检测与屏蔽系统逐步建立起来，又由于目前计算机技术的局限性，造成平台方对‘敏感词’的粗暴限流与屏蔽，实际并未考虑到用户生产内容的具体语境；最终传导到用户环节，具体表现为各类‘敏感词’挤占了用户进行内容生产与意见发表的正常空间，用户只能转而通过谐音、拼音等方式躲避平台的审核机制。”

在小U看来，内容审核是一份“与用户勾心斗角”的工作。“有的用户生气了会重复发帖或故意挑衅‘炸’审核员。”

对于审核员而言，工作内容就是审核，“用户违规就必须处理，不然自己也要被扣分。大的标准是确定的，勾选违规的理由因人而异，但审得太松、太严都可能会被扣分。”

黄楚新认为，用户与平台审核之间的矛盾，源于平台审核机制的粗放与局限，对用户内容生产和意见发表的正常空间的挤占。要想有效地对用户表达进行审核，“平台首先应保障自身的审核制度建立在网络空间整体良性发展的基石之上，进而在政策制度要求的范围内制定审核标准，在标准制定的前期阶段避免出现监管扩大的问题。”

“其次应当进一步细化用户的类别，结合账号认证、标记等措施制定灵活的审核机制，进而对用户表达进行精准化识别与审核，保障用户表达空间；最后应当在深度学习等技术的赋能下，持续提升内容审核的技术水平。”